春妮似乎并不讨厌她的新妈妈 。 在过去 ， 如果有人想给她找一个新妈妈 ， 她会很生气 。 有人取笑她说：“春妮 ， 你爸爸不要你妈妈 。 你想要你妈妈吗？”听完之后 ， 她会不假思索地回答：“我想要 。 ”我跟她协商说：“你妈不要我们 。 我给你找个新妈妈 。 ”她根本不信 ， 就撒娇似的用小拳头打我 ， 还是很重 ， 一点也不留情 。 很小的时候 ， 她就能在很多照片中找到母亲的照片 ， 虽然从她会认人开始就没见过母亲 。 我知道母亲和兄弟姐妹教会了她 。 她的头脑不能独立思考和认识问题 ， 家庭教育控制着一切 。 她喜欢和家人在一起 ， 也不喜欢和家人在一起 。 她的母亲背叛了我们 ， 背叛了我们的家人 ， 即使我们哭着、乞求着、哄骗着 ， 我们也无法让她回头 。 她是一名大学生 。 她有头脑 。 她知道如何为自己选择一切 。 她可以抛弃母女关系 ， 夫妻关系 ， 一切名利地位 ， 以及她应有的责任 ， 但她不会抛弃自己 。 为了自己 ， 为了享受 ， 她可以承受屈辱的负担 ， 昂首挺胸 ， 毫不留情地背过身去 ， 失去母性 ， 无情无义 。 她是一个复杂的堕落者 ， 春妮不应该有这样的母亲 。 春妮得知妈妈不想要她 ， 不想要爸爸 ， 不想要奶奶 ， 不想要苏北的这个家 ， 就生气了 。 她骂了妈妈 ， 还烧了妈妈的照片 。 在她心里 ， 她母亲去世了 。 她不缺爱 ， 是来自爷爷奶奶叔叔阿姨爸爸的爱 。 但是 ， 她心里似乎有一种缺陷 ， 那就是母爱 。 她七岁的时候 ， 从来没有见过妈妈 ， 从来没有在生母面前叫过妈妈 ， 也很少在我面前叫我爸爸 。 当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 ， 大概三四岁的时候 ， 我的耳边就已经想到了她清脆响亮的“爸爸”的声音 ， 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 ， “爸爸”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少 ， 越来越低 ， 最后完全消失了 。 是因为我很久没有感到羞耻了 ， 还是因为我丧失了做父亲的资格？我很痛苦 。 我不知道这种情况是不是由于
前者还是后者 ， 也许两者皆有吧 。

春妮对她的新妈也很少喊“大娘” 。 “大娘” ， 这是我的家里叫她喊的 ， 每当妻子不在身边事 ， 我总是把春妮硬拉到怀里 ， 问她：“你喊大娘了吗？”她用力地挣脱着 ， 笑眯眯的眼里射着神秘的光 ， 大叫：“不喊！”大约过了半个多月 ， 她还是喊了 。 而且喊得很甜 ， ——那是受她姐姐影响呢？还是与她的新妈有了一种特殊的感情？我也说不清楚 。

春妮总喜欢偎在她的新妈跟前 。 不管母亲或弟妹们如何吓唬她 ， 骂她 ， 不叫她沾我妻子的边（怕暴露真相） ， 她就是不听 。 以往她喜欢出去玩 ， 现在就喜欢呆在家里 ， 在她新妈跟前转来转去 。 有时还偷偷地打量着她的新妈 。

一天 ， 妻子把脏的手帕和袜子放在脚盆里泡 ， 准备等一会儿再洗 。 后来我出门一看 ， 春妮正在院子里 ， 坐在脚盆旁 ， 呼哧呼哧地洗这些东西 。 她干得是那样认真 。 那是七月流火的天气 ， 头上的太阳火辣辣地晒着 ， 她穿着天蓝色的连衣裙 ， 那是我和妻子替她买的 ， 脸红扑扑的 ， 头上冒着很多的汗 ， 她默默地洗着 ， 洗得是那样的认真 。 我问母亲 ， 母亲说没人叫她洗呀 。 听这话 ， 我心头一热 ， 眼泪真想流出来 ， 但我忍住了 。 这是天性吗？她与我妻子之间并没有天伦之情 ， 她不是她的亲女儿 ， 她也不是她的亲妈妈 。 说是勤劳吧 ， 春妮可从来没替人洗过东西 ， 连她自己的东西都没洗过 ， 如今 ， 她偏偏替我妻子洗手帕和袜子 。 我叫母亲来看 ， 母亲心疼地直叫乖乖 。 母亲和我也一样 ， 有泪不敢流 。 她的泪是流在心里呢 。 我又叫妻子出来看 ， 妻子连忙抱起春妮 ， 那样子是亲昵的 。 可是 ， 看得出那里面缺少一种东西 ， 那就是真正的母爱 。 这不能怪妻子 ， 因为她还是个刚出闺门的姑娘 ， 自己本身还是个娇娃娃 ， 她还没尝到做母亲的滋味 。 她也不知道这是她未来的孩子在为她服务 。 她与春妮 ， 在这件事情上 ， 正好相反 ， 她是孩子 ， 春妮是大人 。 春妮正在填补鸿沟 ， 这鸿沟是我挖的 ， 却让幼小的女儿来填补 ， 我能说什么呢？我只能责备自己 ， 诅咒自己 ， 我对不起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