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故乡，有一位卖豆腐脑的大叔，让我记忆极其深刻。他很高很单薄的身子，被一挑豆腐的担子压一压，便弓成一只瘦大虾。大叔的豆腐脑香辣不说，这一口嫩味，人嘴都呼噜呼噜的。他卖豆腐脑也从不吆喝，不知道是不会吆喝还是不肯吆喝，生意清淡时，他顶多用铁勺子敲一敲锅沿，壳啷——壳啷，这哪里像叫卖呢？大叔的豆腐脑从秋后一直卖到第二年春天才歇挑子，去种他的几亩薄地。原先，我们村里人称他的豆腐脑为豆腐花。给他两毛钱，大大咧咧叫一声：来两碗豆腐花！他一边嗯嗯着，一边耐心盛好两碗豆腐花，双手端着往人手上递时，他会说一句：这是一碗豆腐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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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初秋时节，我家隔壁的小雪奶奶将去时，躺在床上奄奄一息，话也说不清楚，靠点头摇头来示意。小雪奶奶已经八十多岁了，这个年龄死去是喜丧，就想着让她去得惬意些。老伴问她想吃点什么东西吗？说遍了所有的食物，老太太依旧摇头。我的伙伴小雪问是不是想吃豆腐脑，奶奶竟然点了点头，其实老人与孩子的心在多方面都是相通的。奶奶的全家知道了老人的心愿后，当即让小雪跑了四里路叫那位卖豆腐的大叔。大叔正在烧火做饭，听了小雪的来意后也很着急，怔一怔说：“做豆腐脑得先泡豆子，最少也要一夜才能泡得透。还要上磨，煮浆……这么长时间，怕你奶奶等不及。”小雪哭着说：“你无论如何得想办法，我奶奶就等着吃你亲手做的豆腐脑呢。”大叔也很着急说：“是这么回事，再想想，再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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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雪期盼着大叔拿出好办法来，大叔已经无心做饭了，灶内的火也灭了，他在灶旁弓着背转来转去。忽然，他一拍大腿说：“有办法了，地里有新鲜的豆子，拔了来剥一剥，可以直接磨成豆浆。”这的确是个好办法。小雪和大叔一起来到黄豆地里，一会儿功夫就抱回一捆连秆带荚的豆秧来，两人立即动手剥，很快就剥出半碗豆。大叔开始摇石磨，他边磨边说：“快回去给你奶奶报个信，让她一定等住，我煮好了浆，马上就到。”小雪跑回家，报告给奶奶这个喜讯。小雪奶奶已干枯的双眼里有湿润润的泪水涌出来。过了个把时辰，大叔赶到了。他把担子也挑来了，一丝不苟地盛豆腐脑，他盛出一满碗递给小雪，然后退到一旁，看着小雪很耐心地喂奶奶豆腐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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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小雪奶奶便去了。安葬了老太太后，有一场答谢酒宴，小雪的父亲记着做豆腐脑的大叔，把他请来喝酒了。没想到大叔不太会喝酒，喝着喝着便醉了。他从坐着的凳子上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背仍旧是挺不直，他举了一只手，无力地挥着，然后扯直了喉咙喊：豆—腐—脑—来—豆—腐—脑。这是大叔生平第一次喊出，这叫卖豆腐脑的声音。■文/改编自《梦里开花的青草》 （刘春美 著 河北人民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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