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集(闻一多的诗集精选 闻一多)( 二 )

  
在说话时,他没留心那黑树梢头  
渐渐有一层薄光将天幕烘透,  
几朵铅灰云彩一层层都被烘黄,  
忽地有一个琥珀盘轻轻浮上,  
(却又象没动似的)他越浮得高,  
越缩越小;颜色越褪淡了,直到  
后来,竟变成银子样的白的亮--  
于是全世界都浴着伊的晶光 。  
簇簇的花影也次第分明起来,  
悄悄爬到人脚下偎着,总躲不开--  
象个小狮子狗儿睡醒了摇摇耳朵  
又移到主人身边懒洋洋地睡着 。  
诗人自身的影子,细长得可怕的一条,  
竟拖到五步外的栏杆上坐起来了 。  
从叶缝里筛过来的银光跳荡,  
啮着环子的兽面蠢似一朵缩菌,  
也鼓着嘴儿笑了,但总笑不出声音 。  
桌上一切的器皿,接受复又反射  
那闪灼的光芒,又好象日下的盔甲 。  
这段时间中,他通身的知觉都已死去,  

诗集(闻一多的诗集精选 闻一多)
  
文章插图  
那被酒催迫了的呼吸几乎也要停驻;  
两眼只是对着碧空悬着的玉盘,  
对着他尽看,看了又看,总看不倦 。  
“啊!美呀!”他叹道:“清寥的美!莹澈的美!  
宇宙为你而存吗?你为宇宙而在?  
哎呀!怎么总是可望而不可即!  
月儿呀月儿!难道我不应该爱你?  
难道我们永远便是这样隔着?  
月儿,你又总爱涎着脸皮跟着我;  
等我被你媚狂了,要拿你下来,  
却总攀你不到 。唉!这样狠又这样乖!  
月啊!你怎同天帝一样地残忍!  
我要白日照我这至诚的丹心,  
狰狞的怒雷又砰訇地吼我;  
我在落雁峰前几次朝拜帝座,  
额撞裂了,嗓叫破了,阊阖还不开 。  
吾爱啊!帝旁擎着雉扇的吾爱!  
你可能问帝,我究犯了那条天律?  
把我谪了下来,还不召我回去?  
帝啊!帝啊!我这罪过将永不能赎?  
帝呀!我将无期地囚在这痛苦之窟?”  
又圆又大的热泪滚向膨胀的胸前,  
却有水银一般地沉重与灿烂;  
又象是刚同黑云碰碎了的明月  
溅下来点点的残屑,眩目的残屑 。  
“帝啊!既遣我来,就莫生他们!”他又讲,  
“他们,那般妖媚的狐狸,猜狠的豺狼!  
我无心作我的诗,谁想着骂人呢?  
他们小人总要忍心地吹毛求疵,  
说那是讥诮伊的 。哈哈!这真是笑话!  
他是个什么人?他是个将军吗?  
将军不见得就不该替我脱靴子 。  
唉!但是我为什么要作那样好的诗?  
这岂不自作的孽,自招的罪?……  
那里?我那里配得上谈诗?不配,不配;  
谢玄晖才是千古的大诗人呢!--  
那吟‘余霞散成绮,澄江净如练’的  
谢将军,诗既作的那样好--真好!--  
但是那里象我这样地坎坷潦倒?”  
然后,撑起胸膛,他长长地叹了一声 。  
只自身的影子点点头,再没别的同情?  
这叹声,便似平远的沙汀上一声鸟语,  
叫不应回音,只悠悠地独自沉没,  
终于无可奈何,被宽嘴的寂静吞了 。  
“啊‘澄江净如练,’这种妙处谁能解道?  
记得那回东巡浮江底一个春天,--  
两岸旌旗引着腾龙飞虎回绕碧山,--  
果然如是,果然是白练满江……  
唔?又讲起他的事了?冤枉啊!冤枉!  
夜郎有的是酒,有的是月,我岂怨嫌?  
但不记得那天夜半,我被捉上楼船!  
我企望谈谈笑笑,学着仲连安石们,  
替他们解决些纷纠,扫却了胡尘 。  
哈哈!谁又知道他竟起了野心呢?  
哦,我竟被人卖了!但一半也怪我自身?”  
这样他便将那成灰的心渐渐扇着,  
到底又得痛饮一顿,浇熄了愁底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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