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永刚低了头，摆弄手掌上的水泡，从植树战场先行撤退，感觉自己像个逃兵 。
一路上都在摁水泡，就像小时候玩一种泡泡包装袋 。几个小水泡最后竟然串通一气，汇成软绵绵一个大水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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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秀英在院子门边候着 。抓过赵永刚的手，心急火燎的样子，问：“怎么了？你的手这是怎么了？”
将赵永刚直接带进客厅，打开一个柜子，取出一只印了红十字的护理箱 。给水泡搽了碘伏 。说：“不要紧的，你不要挑破它 。不要紧的 。”又压低了声音，很神秘的样子，问：“坐在外面的那个人你认识吗？”赵永刚想起来，外边院子里，确实坐着一个老头，黑、瘦，在晒太阳 。看到自己经过，似乎还堆了笑，欠了欠身子 。
赵永刚说：“不认识——什么事？”
钱秀英有些不安，说：“他叫袁宝林，袁家冲‘读书人种子’，有人叫他‘文疯子’，是个不怎么招政府喜欢的家伙——他来找你好几回了——会有什么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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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家冲，在葛仙山村五组，是一道纵深十来里的山沟沟 。明末以来，袁家冲人每代都会选出一个聪明伶俐的男孩，作为“读书人种子”，合族供其衣食、学费 。在袁家冲，读书与种田、打铁、造船、砌屋等，都是一门正当职业 。学成返乡，义务为族人操办红白喜事、看风水、排八字，代写家书、契约 。解放后，人民政府开办夜校、业校，扫盲班、普及班，大家都能简单识字、简单算术，袁家冲人自然中断了“读书人种子”制度 。但是，富贵无根，读书有种 。袁宝林的祖父、父亲及他自己，都是各自一代人中读书读得最好的 。因而，“读书人种子”的称呼也就保留了下来 。
赵永刚来到院子，钱秀英保镖一样不离左右 。袁宝林赶紧立正，然后弯腰，将自己刚才坐着的椅子搬过来 。赵永刚说：“坐吧坐吧 。”另搬一把椅子自己坐了 。
袁宝林坐下 。先挪一挪，调整方向；再挪一挪，调整距离 。面对面，靠近了，这才坐定 。他张了张口，但是不能发出声音 。两腿剧烈颤抖 。双手压着膝盖，但仍然不能控制，并且，两手随着两腿的抖动而剧烈抖动 。突然，整个身子抖了抖，像是打了一个尿噤 。咽下口水，喉结随之滚动 。
袁宝林尖锐的喉结像一枚箭头，几乎随时准备脱颖而出 。
咽下口水后，袁宝林哆嗦着说出初次见面的第一句话，然后，全身心放松，完完全全平静下来 。
见面的第一句话如此没头没脑，以至于赵永刚深感意外，且终身难忘 。
袁宝林哆嗦着，说：“我老婆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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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宝林的老婆生了三个儿子 。生下老三不久便去世了 。那是一个战天斗地、改造河山的年代 。袁宝林参加了一处移河造田全县大会战 。工地上人山人海，红旗招展 。县、公社（乡）、大队（村）都成立了指挥部 。县里的叫团部、公社营部、大队连部 。袁宝林就在鹿门营葛仙山连做记工员、宣传员 。谁谁谁今日出工，便立下谁的名头；谁谁谁挑了一担土，便在谁的名头下打“正”字 。三不时还创作“五句子”——七言五句山歌模样的先进分子、劳动模范赞美诗，送到团部广播室由女声念出来 。谁谁谁不惜体力、挥汗如雨的冲天干劲；谁谁谁不管家里老人小孩，不顾小家顾大家的奉献精神；谁谁谁带病劳动，轻伤不下火线的忘我情怀 。如此等等，不一而足 。隔三岔五便有新作问世，因而文名鹊起，一时风光无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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