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年前 , 有人在我59岁时告诉我 , 我的生命只剩下五年 , 我一定会崩溃地觉得自己被命运欺骗了 。 但现在 , 再多活五年对我来说都是可望而不可即的 。 假如再给我五年 , 我就能和我爱的人一起度过更多美好时光 , 完成一些重要的工作 , 还能去旅行 , 继续享受甜蜜的生活 。 多么有意思啊 , 在我们的心智中 , 即使是对五年寿命这样最基本的东西 , 也不存在所谓的客观价值衡量标准 。
我关于自己处境的第三个洞察更为微妙 , 同时也最重要 。 尽管我完全可以进行一些更实际的临终准备——整理财务 , 更新遗嘱 , 给组里的学生写推荐信 , 在我去世后也能帮到他们——但要我想象自己死亡的全貌 , 或是想象一个没有我的世界 , 我却无法深入探究 。 我的思绪只是这迫近的死亡的浮光掠影 , 而并未真正涉身其中 。 这并不是我个人的局限 , 相反 , 这不过是人类大脑的一个寻常运作结果 。
我涉足神经科学已有四十三年 , 这些年来 , 这一领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 我知道了大脑本质上是反应性的: 刺激冲击各种感受器官(眼睛、耳朵、皮肤等), 这些感受信号被传输到大脑 , 然后经过计算和神经决策被转化为脉冲沿着神经传送到肌肉 , 肌肉再收缩或舒张 , 产生运动或说话等行为 。 现在我们还已经知道 , 大脑不止是对当前的外部刺激作出反应 , 还消耗大量的时间和精力主动预测未来——尤其是对接下来的瞬间 。 那个正朝我飞来的棒球会不会撞到我的头?我等下会饿吗?迎面走来的人是敌是友?……
这些预判是植根于本能 , 是自发的、潜意识中的 , 光凭主观意愿是不可能被阻断的 。
同时 , 因为我们的大脑是为了预测不久的将来而建构发展起来的 , 所以我们也只能预测不久的将来 。 因此 , 我们的大脑本身限制了我们一窥死亡的全貌 。
我想大胆推测(我认为一位将死之人可以得到这种特权) , 这种基于生理结构的认知限制并不是针对我们这些临终之人 , 而是一个广泛存在于人类的小bug , 并且这种缺陷深远地影响了宗教思想的跨文化实践 。 几乎每一种宗教中都有“来世”这个概念(或它的认知近亲:转世) , 世界各地不约而同地流传着关于“来世/转世”的故事 。 这是为什么呢?还是出于同一个原因:我们无法真正想象自己的死亡——因为大脑预测机制的建成基于一个错误的前提 , 即总有下一个时刻可以预测 , 我们总觉得自己的意识会长久地存续 。
虽然并非每一种信仰都有明确的来世/转世的故事(比如犹太教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外) , 但世界上大多数宗教包括伊斯兰教、锡克教、基督教、道教、印度教 , 甚至佛教 , 都有这样的传说 。 事实上 , 许多教义思想都是以某种“交易”的形式传播的: 如果在现世遵循一些生活准则 , 在来世就能得到福报 , 或是能投个好胎 , 或是能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 。 如果我们的大脑没有短视这一缺陷 , 当前世界的宗教会是什么样?深深被教以及它们之间文明冲突所塑造出的人类文化 , 又将变成什么样?
【一位罹患晚期癌症的神经科学家的临终遐思】在思考这些问题的同时 , 我也在细细思忖自己的处境 。 我并不是一个有宗教信仰的人 , 但是当真正面对死亡的时候 , 我对来世/转世故事持久而广泛的吸引力和它们与神经生物学的渊源又产生了进一步的敬意 。 人们对来世/转世故事有着执着的信仰 , 而我最终开始不确定 , 这到底是人类认知的一个特点还是一个缺陷 , 但即使它是一个缺陷 , 我也将无限包容 。 毕竟 , 转生成海牛或绦虫回到世间是多么奇妙的事情啊;更重要的是 , 在我离开后 , 如果能再次见到德娜和我的孩子们 , 将是多么难得的幸福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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