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女儿看您来啦！”
头深深垂下，泪一串串种进潮湿的土地 。
爸爸是与暮色一起出现在家门口的 。他风尘仆仆，满脸阴沉，小小的提包瘪瘪的，我就预感到要出点什么事 。暗夜笼住整个村子，渗进屋里来 。远处传来几声朦胧的犬吠 。我迷糊糊躺在床上就是睡不熟 。隔壁房间里忽然传出妈妈的哭声，夹杂着爸爸含混不清的诉说，接着声音低下去，如同钓鱼的丝线抛进了水中，逐渐下沉消逝 。我的瞌睡涌上来 。
“不，我不答应！”
我猛一惊坐起身，妈妈的哭声大起来 。明间里传来脚步声 。梳妆桌上对着明间的镜中有颗红星，忽隐忽现，明明灭灭，香烟味迅速刺进鼻腔 。
我与爸爸相对而立，爸爸的双眼一眨不眨紧盯着我的脸，瞳仁里交织着诱惑、央求与迫切的期待 。我慌恐无措地垂下眼皮 。爸爸粗急的呼吸与怦怦的心跳如鼓锤重重地鼓击我的耳膜，敲得我两腿摇摇晃晃 。
凝固的空气 。
爸爸圆睁的眼睛 。
我慌乱的心跳 。
圆睁的眼睛 。
慌乱的心跳 。
眼睛 。
心跳 。
眼睛 。
心跳 。
沉默是无限的压力，我呼吸艰难 。我紧咬乱颤的嘴唇，泪冲出眼脸滚烫地滑下脸颊 。爸爸满脸大汗，抓住我的肩头轻轻摇了摇 。小芸，就这么说定了！我感觉他的手抖得厉害 。
“伍小芸，你能证明你母亲与伍二马有通奸行为吗？”
所有的眼睛都唰地盯到我身上，我觉得自己就象一根被投进灶膛的木棒，即刻就要燃烧 。
寂静 。
死一般的寂静 。
是的，我点了下头 。
（妈妈，原谅女儿吧，只有这样我的户口才能随爸爸一起进城！）
妈妈的嘴一下张得很大，憔悴的脸扭曲得可怖，接着便是一阵骚动，妈妈喊了一声什么便晕倒在法庭上 。
我真希望妈妈狠狠地打骂我一顿，可她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哭 。我想劝可又不敢，我第一次感到我与妈妈之间有了距离 。虽说解铃还需系铃人，可我系上的铃大约是要紧缠妈妈终身，走到哪响到哪了 。然而我心里还在作最后的挣扎 。妈妈，等我有了工作，我保证接你去让你活得幸福 。而妈妈倒在床上抽抽咽咽哭了两天两夜，最终悄悄喝下了半瓶乐果 。
细雨密密地缠绵，无声地濡湿着这寂静的清明的中午 。
“芸姐 。”
她猛吃一惊，如同独自走上暗夜的旷野，眼前突然窜出一团黑影 。
“不认识啦，芸姐？我是小俊呀 。”
一个高高大大的青年汉子微笑着立在她身后 。小俊与她家是邻居，十来年不见，已没了半点拖鼻涕小毛头的影子 。她显得十分局促慌张 。她实在害怕见到村中的父老乡亲 。
“到我家坐坐，喏，那座小楼就是 。”
“不啦，不啦 。”她忙不迭地应付 。
“芸姐，听说你当了经理了？”
“小俊，现在到茔地来有事吧？”
“嘿嘿，随便转转，看有人需要挖坟帽 。嘿嘿，找点小外块，挖个坟帽拿个十块八块喜钱 。”
她转身看了看母亲坟上新填的土，新加的坟帽，满怀歉意地对小俊说：“我妈的坟是你给填的吧，这么多年，真是难为你啦 。”
“没什么，没什么 。我今年是第一次，往年都是二马叔 。”
“二马叔？！”
“是的 。二马叔去年冬天掉进河里淹死了 。大妈死后，二马叔也疯了，整天叫着冤枉啊，冤枉啊，东游西荡 。噢，就埋在那块 。”
这是一座矮巴巴的坟，坟上仍覆盖着疏稀枯草，坟顶光光秃秃 。在这清明时节的茔地显得寂寞寒伧，那么的不和谐 。她的心被人陡然揪住狠拧下来 。
扔进深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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