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书人大都很捧场，多多少少都会往柳条筐里丢点钱 。当然，也有蹭书听的，好话说上半天，他就是一分钱也不给 。遇到这种人，女徒弟会笑着骂一句“小气鬼”，便不再从他身上浪费时间 。到了老犟面前时，没用多说，老犟就从兜里摸出壹角钱，丢进了柳条筐里 。女徒弟似乎很满意，朝老犟抛了个媚眼，还深鞠了一躬……
葛绪宣见收的钱不多，就用央求的腔调说：“兄弟爷们，再大方大方，凑盒小鱼的烟钱，帮忙了 。”老葛的话音刚落，有几个着急听书的人就又开始给钱，可凑来凑去，还是凑不够一元钱 。老犟有点着急了，他又从衣兜里掏出五分钱，丢进柳条筐里说：“快接着说吧，那岳飞的头还在铡刀底下呢！”
葛绪宣冲老犟笑一笑，这才接着往下讲 。谁知，老犟正听的上瘾，从远处急惶惶跑过来个中年妇女，此人是老犟的邻居王桂花，她跑到老犟跟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快……快回家，你儿子出事了！”
二
老犟的家在朱磊镇西头，家西边是一望无际的山岭，大门口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土石路 。老犟的家院是用岭上的黄板石砌的，大门楼很简单，石头垛子上横了块石板，就安上了两扇透风漏气的旧门板 。
往常，老犟回到家时，院子里一派祥和气氛，老母鸡会领着一群小鸡觅食，两只鸭子会“嘎嘎”叫着扑向他，向他要吃的 。每当这时，老婆会从屋里迎出来，把鸡鸭赶出大门外，然后从屋外的墙上取下一只筛子，放在院子里，再搬来两个小板凳放在筛子旁边，陪老犟坐下，把“为人民服务”包里的钱全部倒进筛子里，夫妻二人便开始清点税款 。
他们先用细纸绳将纸币捆好，再用旧报纸把硬币包裹好，最后将清点的数额记在一个小账本上，这才把钱拿进屋，锁进一只小木箱子里 。他们配合的十分默契，不用说一句话，就能把这些事情全做好 。
等到把税款放妥帖后，老犟才算是完成了一天的工作，在小餐桌前坐下，喝一口老婆为他泡好的茶水，说：“弄饭吃吧！”
老婆仍然什么话不说，就去锅屋里开始做饭 。
这样的日子过得虽然不富裕，可也顺畅、有规律 。而今天老犟走进家门，一切都变了 。老犟发现家里像是经过了一场洗劫，院子里喂养的鸡、鸭尸体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筐、扁担和盆盆罐罐都被乱扔在地上，石磨也被掀翻了，连老婆和儿子都没在家 。
老犟见大门外有一群看热闹的邻居，就向他们打听自己的家人去了哪里？人家告诉他，他的儿子蒋海涛喝了敌敌畏，他老婆送儿子去镇医院了 。老犟这才锁了家门，一溜小跑直奔镇医院 。
老犟到了镇医院，见儿子已经脱离了危险，正打吊针，他就把守护在儿子身边的老婆叫出急诊室，向她打听儿子为啥喝药？他老婆像疯了一样，突然扑向老犟，双手撕扯着他的头发放大悲声哭道：“你可把俺娘俩坑苦了，俺当初是瞎了眼，嫁给了你这个犯过错误的人……”
老犟不知老婆为何突然这样恼怒，就任凭她吵闹了一阵子，直到她冷静下来，才问她儿子到底为啥喝药？老婆这才哭哭啼啼地说：儿子今年参加高考，被南京大学录取了，可政审却没通过，因为老犟已是“右派” 。没被大学录取，蒋海涛本来就已经很懊恼，没想到女朋友又提出分手，这让他的精神世界彻底崩塌，他恨自己出生在这样的家庭里，就把家里砸了个翻天覆地，然后又喝了敌敌畏……老婆说完，又回急诊室守护儿子去了，而老犟却不敢面对正在气头上的儿子，他走出医院大楼，找了个人少的地方坐下，掏出旱烟袋，开始一袋接一袋地抽烟……
烟雾弥漫，很快被微风吹向了远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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