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有啥子喜事？”老犟的脸上立时阴了天，但他还是从墙跟搬出几个马扎子，招呼大家坐下说话 。
朱四把喇叭裤往上提了提，右手拢拢额头上的散发，兴高采烈地说：“大哥，好消息 。我大舅落实政策了，又回中学当老师了，上边还补发了工资，好几万呀！”
“是啊，我二哥是从城里被赶回老家的，也平反了，明天回县邮电局上班 。”丸子刘也凑上来说 。
“我们合计了，你不管是工作，还是人品，都应该最先落实 。”葛绪宣说 。
“我谢谢大家伙的好意，可是我走不开呀！”
老犟话没说完，大家就七嘴八舌嚷嚷起来 。还是葛绪宣声音高，他让大伙儿静一静，然后才一字一顿地说：“你还信不过大家伙？那次你虚脱一天没上班，集上的税少一分了吗？”
“老犟哥，你放心去申请落实政策吧，就算是走一个月也不要紧，大伙儿该交的税，一分都不会少的！我先保证，每个集按两头猪缴税，就是我杀一头，也按两头猪缴，你放心了吧？”张九两有些动情，边说边晃动着身子 。
从来都是一本正经的老犟，这会儿也动了情 。
他眼圈发红，声音有点哽咽地说：“我听大伙儿的，去上边申请一下试试！如果办成了， 我……我请大家听一天的书！”
“真小气！真平反了，咱不得摆两桌庆祝一下吗？”
老犟爽快地答应着：“好，请大家喝酒！”
众人嘻笑着，又与老犟说了会儿话，才离开老犟家 。他们走后，老犟让媳妇炒了两个菜，整整喝了一夜的酒 。他失眠了，嘴里一遍遍念叨着：“人不可能倒霉一辈子，我总算熬出头了！”
三
老犟连续三天没上班，他专程去县城找有关领导，要求给自己平反 。第四天，他却耷拉着脑袋出现在集市上，一脸铁青 。他没有逐个摊子收税，而是直奔东门口六棵老蚂蚁树下，见到唱渔鼓的葛绪宣也不打招呼，在葛绪宣的面前蹲下，接过他递过来的香烟，又用他的烟头点燃后深深吸了一口，吐出一缕烟雾，这才长叹一声，从衣兜里掏出两张十元的纸币，说：“今天我包场，请大伙儿听书！”
葛绪宣好奇地问：“你的事，行了？”
“行个屁！”老犟说了粗话，但他很快改口说，“我的事，回头再告诉你，先听一阵子渔鼓腔……消消气！”
葛绪宣见老犟情绪不好，不敢再多问 。他扫视了一下说书场里的角角落落，见稀稀拉拉已坐了几十个听众，便拍一拍怀里的渔鼓，清一清嗓子，扯着沙哑的嗓门儿唱道：“春雷一声振天响，粉碎了王张江姚四人帮 。恢复高考，乐坏了老三届，改革开放分田忙；知青回城，右派摘帽，落实政策就都平了反……”渔鼓老葛自编自唱，嗓子扯开，今天特别的卖力气 。一会儿，那些认识老犟的商贩们都到齐了，葛绪宣干脆就讲老犟的故事，从他是怎样成为“右派”的，一直讲到这次进城要求平反 。可老犟进城后的经历，葛绪宣不知道，他就让老犟自己讲 。
老犟说，他进城后，直接到县委政策落实办公室，说明自己的情况，要求平反 。接待他的是一位非常和蔼的老大姐，她很热情地接待了老犟，给他一张表格，让他按照表格里的要求逐一填写好了，才拿着表格走到档案柜前，去查找老犟被错划为右派的档案资料 。可不知为什么，这位负责任的老大姐反复查了几遍，也没找到老犟被划为右派的档案资料 。
老犟问：“会不会仍然保存在县委组织部？”
“不会的！”老大姐肯定地说，“全县512名被打成右派的档案材料，我们都从组织和人事部门调转过来了，确实没有你的档案，这说明你从来没被划为右派，是好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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