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为了娱乐吗?如果是 , 那只是因为商业话语将“娱乐”定义得过宽 , “娱乐”成为一个轻飘飘的万用幌子 。 赌博业的营销创新者说 , 他们的用户想要的并不是刺激性、参与性或主体性得到的满足和尊重 , 更不是单纯的娱乐 , 而在于不被中断的心流、沉浸和忘我的体验 , 这甚至被称之为“赌博游戏的神圣本质” 。
赌博者最容易进入迷境状态的时候 , 是他们分不清自己的行动与机器运转之间的边界之时 , 这是一种自己的意愿与机器的响应之间的高度协同 。 舒尔借用儿童发展研究中的概念 , 称之为“完美的偶发性” , 即一种婴儿早期阶段所需要的与母亲身体无缝衔接的融合状态 。 按理来说 , 3个月以上的幼儿开始逐渐接受外界的不确定性和挫败感 , 孤独症儿童除外 , 他们依然不能容忍社交中的不可预测性 。 赌博中的游戏玩家进入的也是“功能性孤独症”的状态 , 在没有任何现实不确定性、任何其他人的行动干扰的情况下 , 玩家与机器的紧密耦合使得机器相对人的“他异性”消失了 。
人机工程学的座椅、沉浸式的音响视效、高速的反馈速度 , 让玩家感到科技外物成为自身认知功能甚至运动能力的延伸 。 如书中受访的玩家所说:“我感受不到自己的手指在机器上按动 , 我感觉自己在玩的时候与机器连成一体 。 ”舒尔认为 , 与其说这是一种“具身化” , 不如说是“去身化” 。 为了进入人机合一的状态 , 赌客必须“牺牲”肉身和肉身的尊严 。 有一位75岁的女士 , 每次都要连续在机上赌博72小时 , 她穿着深色双层羊毛裤去赌场 , 就是为了可以直接排尿几次而不被别人注意到 。
与身体一起被消解的还有赌客的人生 , 高强度的机器赌博悬置了选择、社交、金钱价值和时间——几乎是现实生活的全部内容 。 每个现代社会的个体命运是终身选择并为每一样选择负责 , 赌博机不但排除选择 , 也在成为风险模拟器的同时 , 给了赌客们足够的掌控感 。 赌博机让赌客免于社交 , 从复杂的情绪劳动中解脱出来 , 成为最大化的自我 。
最为吊诡的 , 还有金钱的去金钱化和时间的去时间化 , 因为金钱只有在人与人的交易和流通中才有货币价值 , 一旦进入切断社会联系的机器中就立刻贬值 。 对重度成瘾者来说 , 连续赌博作为对货币价值体系的反叛 , 不输个精光是无法忍受的 。 赌场中也永远不会安装时钟 , 这是为了让人从“时间的暴政”中解放出来 。 在这里 , 时间的单位不是分秒 , 而是一场赌博的长度和点数 。 行动和行动反馈被压缩进紧凑的时刻 , 一旦下注立刻出现结果 , 赌客们用尽一切手段(包括上面提到的双层毛裤)节约时间 , 保持高速游戏 。 舒尔认为 , 这种爽感与现代资本主义社会崇尚速度的文化相一致 。
对某些成瘾者而言 , 赌博并不是用以怡情的娱乐 , 而是死亡驱力的“诱惑” 。 这在有过创伤经历的人身上表现得更加明显 。 在经历了一次灾难性医疗起死回生的乔安妮迷恋做危险的事 , 她感到赌博也是一种冒险 , 输个精光的过程有一种“拿命在玩”的感觉 , 这个过程“既通过重演帮她控制濒死经历带来的创伤 , 也带她进入超越一切创伤的零度迷境” 。 17岁时经历了强奸并差点被勒死的黛安则说 , 知道自己被人杀过 , 还被丢下等死 , 那是种奇怪的感觉 。 赌博让她更接近于那种麻木的解脱感 , 在这种状态下 , 快速进入结局的方式满足了她“既想控制人生又想让人生消失”的渴望 。
心流与成瘾
在一次赌瘾团体治疗的活动中 , 作者参与了一次“成瘾品目录”的制作活动 。 在场每个人都贡献出一些可能上瘾的条目 。 药物是一大类 , 除了可卡因、致幻剂、镇静剂等常见的成瘾类药物之外 , 还包括泻药、胃药、鼻喷雾、阿司匹林等常见药 。 喝酒、看电视、开快车、高油高糖食品、为花钱而花钱、为聊天而聊天 , 甚至健身、宗教活动 , 都在这份长长的成瘾清单里 。 他们得出结论 , 任何东西都可以上瘾 , 任何人都可能上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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